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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板过年

2000-03-16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
宋强 胡立功 柳志英

原刊编者按:

跟踪老板过年的行动,是在本刊为迎接新千年而举行的一次聚会上策划的。话题由过年而起,李老板感慨颇多,说别以为老板过年只是山珍海味、夜夜笙歌,我对这圈儿熟透了,真是“大有大的难处”,赚钱的,没赚钱的,欠债的,讨债的,什么样的人,什么样的心思都有……李老板随便讲了几个故事,大伙儿便拍案叫绝。本刊编辑部认为,这么好的题目不能不好好策划一下,于是便有了本次“记者跟踪直击”行动的安排。真人真事,秉笔直书;真名隐去,免涉官司。

躲过了年初一躲不过十五 赚了钱的徐老板四处逃窜

记者把跟踪采访的计划向XC集团总裁徐成业和盘托出,惹得徐成业开怀大笑,说真亏你们的老总想得出来,也好也好,全中国都看着当老板的生气,以为都过年了,当老板的,腰里的钱包儿鼓鼓的,还不得可劲儿造它一把?那你就跟着我看吧。我在1999年还真是赚了钱的,比那些躲债的、逃税的,日子好过多啦。可我实话跟您说,我也得躲,我早就和我媳妇开始谋划今年春节的“胜利大逃亡”啦!

因为和徐成业是老朋友,记者知道他真是赚了钱的。徐过去是四川某县的农村回乡青年,高中毕业,改革开放之初以经营果林起家,曾荣获“创业之星”的称号,在当地小有名气。随后其弟徐成功从农业大学研究生毕业,兄弟联手,移师北京创业,做起了草皮种植的生意,更加如虎添翼。既然进了北京老板的圈子,徐成业没少向我报告老板们四处逃蹿的故事,特别是今年,赶上是法院的“执行年”,没等到年关,欠税的、欠账的老板们,已经惊惶失措地逃将起来。没想到,临近年根儿,既不欠债也不欠税的徐老板也要逃了。

村里一个远房亲戚要盖房给儿子娶媳妇,让他“支持”两万元。徐老板说,村里都认为我是发了财了,两万块算什么?问题在于,远房亲戚给了两万块,至爱亲朋又得给多少?他本想拒绝,老父亲来信劝他“支持”就“支持”了吧,不然父母在村里会让人戳脊梁骨!徐老板说:“我一听这个,脊梁骨已经开始发麻了,本想趁着过年回家看看老人家。心想真的回去了,不定又有多少人要我‘支持支持’,没个几十万拿得下来吗?!”还有一项开支是徐老板最没底的,就是要给公司的关系户送礼,特别是那些重点的关系户,不是提个果篮儿就能说得过去的。其中最让徐老板怕的,是几个有来头的人物的儿子。一进门儿就哥们儿长哥们儿短地叫着,徐老板刚在京城落脚的时候,听说来和自己称兄道弟的,是某某人物的儿子,还真有点受宠若惊,渐渐的,一见他们套近乎,心里就发毛。因为套近乎的结果,就是掏出一年的“的票”、“饭单子”,请老板报销。

记者觉得凡事也不能全听徐老板的一面之词。就说净听徐老板叫屈,焉知你不利用他们换来政策上的倾斜、生意上的机会?

徐老板对记者的看法大喊其冤,说那都是不请自来的衙内,我哪儿求得着他们呀。就是他们主动要帮我去卖草皮,我都不敢发货给他们。我要是真求得着他们,别说的票饭费,就是出更大的价,咱也心甘情愿地掏不是?现在糟糕的是,这帮小子整个一群混混儿——我和你称兄道弟就是给你面子,你还能宁舍面子不舍钱财?破财免灾,幸好也就一年十几万而已。徐老板现在担心的是,哥儿们长哥儿们短的越叫越熟,最近那哥儿几个好像已经不甘心这么小打小闹啦,据说是也想“下海”趟趟水啦,听说那哥儿几个正筹钱,准备托付给一位做证券的,到一级市场上玩一把呢。徐老板担心自己赚了钱的风声已经传了过去,随后保不齐就会有“哥儿们”来电话要求春节“聚聚”,一宿麻将打下来,再到桑拿室里蒸一蒸,保不齐就得把他们筹钱的话给蒸出来……

“这年头,一个人赚了钱,八个人惦记着。年还没到,一百多万都出去了。对了,我还没跟您说我们县同乡会的聚会呢,通知我了,年初三。要是光让我买单,倒没什么,几千块钱的事。可同乡会里好几位开广告公司的呢,我去了,就是给老乡的公司送钱去了,好几年了,我都怵了!”

记者问:“徐老板是想三十六计,走为上?”

徐老板说:“那可不!不走,去年一年全白干,闹不好,还得罪人。我和老婆把火车票都买好了,黄山去。电话关了,BP机关了,手机也关了。你们还能追到黄山去找我‘聚聚’,找我‘支持’?”

我刚要夸这主意好,话没说出口,徐老板便告诉我,这不过是骗骗那帮家伙的借口而已。过节期间,他要躲到郊区的一个宾馆去,听弟弟系统地给他讲讲在MBA老板班上学来的东西。徐老板说,他要是真的总为了俩钱儿躲来躲去,他可完了。不久前听说北大开了一个MBA老板班,讲课的都是厉以宁、萧灼基那一类人物,还有刘伟、樊纲……人称“京城四少”的经济学界新秀。他的弟弟闻讯跑去蹭着听了一课,回来连说完了完了,咱们要是不学习,只知道傻挣钱,用不了两年就得被淘汰。

初八那天一上班,我给徐成业的办公室拨了个电话,没想到他告诉我,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,到底还是没躲了清静。

“我不是把谎话都编圆了吗?哥儿们,今年我们全家奔黄山啦,年后再聚吧。谁想得到那帮小子还不依不饶,说光你们一家子奔黄山有什么劲,我们多找几家一块儿去吧。这不明摆着让我管他们几大家子的黄山游吗。我说那可没法子啦,火车票都订了,就订了三张。人家说了,那开车去不是更过瘾!你们公司不是有三部车吗,闲着也是闲着,咱们就浩浩荡荡啦……这帮小子就这样,黑了你还黑得理直气壮。我一看躲不过去,说行行行,可咱别黄山啦,到顺义的怡生园中心消费几天去吧……”

徐老板在电话里只字没提花钱的事,倒是心有余悸地告诉我,那帮哥儿们大概是玩得挺开心的,没提跟他借钱玩股的事。就凭这,徐老板觉得今年春节过得还算舒心。

团圆佳节分身无术 陪妻伴妾进退两难

北京某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刘宝华,四十有五,衣冠楚楚,仿佛世家子弟,举手投足又都透着敏捷干练,一副一言九鼎、信心百倍的派头,或许,这就是他的房地产公司曾创下售楼纪录的秘诀所在?据我所知,刘总经营的公司在短暂的辉煌过后,现在已经陷入泥沼。刘总的司机小吴,是记者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。在刘总那样的人物看来,小吴不过是一个马仔而已,甚至是一个只会开车,没心没肺的机器人。多少老总对自己的司机估计不足,别看人家跟你鞍前马后、惟命是从,其实人家心里明镜儿似的。就拿小吴来说吧,私下里没少了跟我扯闲篇,真让我开了不少眼界。小吴告诉我,现在那些在刘总公司购下房产却拿不到房产证的老板们,正憋着把他告上法庭哪。不过,小吴也没少向我感慨,说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怪,拖着一屁股债,背着一堆官司的人,仍然可以活得有滋有味儿。譬如刘总,仍然坐着奔驰翩然来去,仍然衣冠楚楚、信心百倍。最让小吴气不忿儿的是:“他还养着二房呢!我连媳妇都找不着一个,他一老梆子一人占了两房,哪儿说理去!”

小吴年前就对我说过,别看刘总公司的业绩不佳,唬弄大房二房的本事,还算是游刃有余的。刘总的太太比刘总小两岁,看起来并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养了二房。夫妻俩还老是恩爱如初的样子。刘总的“小蜜”小吴当然见过,不到三十岁,特别性感。

记者在大年初三才见着小吴,没告诉他自己带着采访任务,权当邻居拜年,到他家里跟他聊了起来。问这两天忙活什么呢,我可来了好几趟,都见不着影儿。小吴说,忙活!好,别的司机侍候老板,我呢,还得侍候老板的太太,而且,还是老板的两房太太。

小吴说,我们刘总累啊,平常日子倒还不显,就凭一个“忙”字,两头都能糊弄,都能摆平。到了吃年夜饭,可糊弄不了啦。找什么理由也不能不回家吃年夜饭哪。可那个小蜜也不是省油的灯,感情上特讲究占有,特讲究优越,还非叫这个板,说什么也不放我们刘总走。难不难?我们刘总可是久经沙场,除夕那天下午回家点了个卯,说:“哟,赶紧,我得看看于总去,明年的地皮还得指望着他给牵线哪!”这是说给刘太太听的。坐上车,我就知道他要去哪儿。我帮他把大包小包拎到小蜜那儿,偷偷看了那妞儿一眼,你就看那小样儿吧,小嘴儿就撅起来了。我心说,完啦,刘老板走不了了,连我的年夜饭都完啦!……我就在车里耗着,晚上七点来钟,刘太太把电话打到车载电话上来啦,说你们刘总抽什么疯哪,还在于总家泡着干什么?人家不吃年夜饭啊?我心说这可麻烦了,我就耍耍小聪明,给圆圆场吧。我说嫂子,真对不住您,我们没在于总家,现在我们在医院哪。公司一位员工的老爹要死,这位还让刘总派去出差啦,刘总得在这儿盯着。还不定到啥时候呢,刘总留话让您别等他了……撂下电话,我赶紧给楼上的刘总打个电话上去。得给他通通气儿,我对刘总说,刚才嫂子来电话催您哪,我知道您事儿没办完呢,又怕嫂子不理解,就扯了个谎……结果呢,大年夜的,就我一人呆在车里,心里真不是滋味儿!

流金溢彩谁知商界沉浮 器宇轩昂仍如公瑾当年

那些落魄的老板又是怎么过年的呢?

记者和丁锦辉是中学时代的挚友,还曾一起到北京郊区插队。那时的丁锦辉弱小得像一个豆芽菜,老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既不像现在这样挺胸凸肚,也不像现在这样踌躇满志。恢复高考时他考上了经济学院,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央机关当了个小干部。随后做买卖的开始火了,丁锦辉就辞职下海了。他爸的官儿不大,可他有路子,只要给个折扣,批文啦地皮啦贷款啦,一准搞定。丁锦辉又是学经济的,内行,很快就发了起来。丁锦辉的巅峰时代,做房地产,做进出口,甚至还做文化,投资拍了个电视剧。

丁锦辉的失算在于他死抱着北海楼盘不撒手。我不能不佩服丁锦辉,几年的商界生涯毕竟练就了他的胆魄。就在他四面楚歌、狼狈不堪的时候,他居然拿出最后的积蓄,在钓鱼台宾馆举行了一个盛大的“派对”。他在“派对”上宣布,他在金融街的物业即将建成,现在开始出售出租写字楼。那个“派对”真是流金溢彩、富丽堂皇。我是作为记者被丁锦辉请去出席“派对”的,老同学拜托我好好吹吹他的物业,不仅自己要吹,而且还要动员记者圈子里的朋友们吹。不知底细的我的确被这一片歌舞升平所迷惑。只是当我在一个角落里听到几位老板的对话时,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。

一位说:“丁锦辉的《天鹅之死》跳得挺好嘛!”

另一位说:“垂死挣扎一把吧。难。他已经完蛋了,一屁股债,蒙谁呀?”

“派对”结束后,我到他家找他,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,买卖到底怎么样。他拿出一瓶酒和我喝,他说挺好的呀,今天你是也看见啦,这楼一卖出去,我可更火啦。真是一个不服软的家伙!

此后我听到的,没有任何关于丁锦辉的好消息,倒是听说他在某处买的豪华别墅被拍卖,卡迪拉克也卖了。公司倒还开着,生意冷清,和别的公司共同雇了一个小姐,负责和方方面面打交道。

年前我就犹豫,不知该不该打个电话去给丁锦辉拜年。

大年初一到底还是和他通了电话,丁锦辉很兴奋,说咱们光是电话拜年可不行,得找机会聚一聚呀,把咱们一块儿插队的哥儿们姐们儿的都叫上,你就帮我组织组织吧。

这可让我感到意外,因为他最为红火的时候,我曾经建议过类似的聚会,被他一口回绝了:“你可真有闲心!多忙啊,时间就是金钱,谁还有心思说什么插队、文革?”真是此一时,彼一时。

我们是初四那天晚上在朝阳门内的阿凡提餐厅聚会的,一共来了十五个人。场面、档次,当然和钓鱼台宾馆的“派对”没法比了,可我老是想起钓鱼台宾馆的那一次。其实丁锦辉比那一次更惨了。那一次还有一栋要出售的楼呢,这一次却只剩下半个看摊儿的小姐了。难得的是丁锦辉的老板派头丝毫未减,成功人士光环依然要戴在头上。我仿佛忽然明白,他也只有把老同学们请来充一充大了。若是到老板圈儿里,他充什么大啊,谁不知道谁啊。

(《北京纪事》第3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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